英雄

多少个男孩渴望成为英雄,长大后却不知道什么样的人可以称为英雄。

小时候的英雄应该是会武功的。小学同学们的比武介于“打闹”和“打架”之间。课间休息和中午的时候,我们经常去学校旁边的草地上比试。我们那么英勇好胜,可有一次一个疯子拿着一根长竹篙在学校外面时,大家却飞速跑回教室里,只敢扒着窗户看着。夏天放学后,我们趴在山头写作业,写完接着打闹。直到天慢慢黑了下来,才一边背起书包,一边构思晚归的借口。“炫技”是很重要的一部分。我学会了左右两边的双手撑地侧翻和单手撑地侧翻,以及双手撑地的扫腿。有一样我一直没学会。我可以头着地翻跟头,却不会只用双手翻跟头。只用双手的时候,我翻过来总是背部先狠狠地拍在地上。我一遍遍练习了很多次,至今对那种背部的痛感仍有印象。

喜欢轻功的人应该最多。我多么渴望有一件披风啊!那样就可以从高处飞下来。但即便没有,我也做了很多飞檐走壁的尝试。我爬到厕所屋顶,从厕所屋顶爬到厨房屋顶,再爬到二楼的窗户翻进屋里。这个过程中要时时注意去试探每一块瓦片的结实程度。还有一次我爬到二层多高的阳台墙上,在墙上跑,那时候完全不担心会掉下来。除了爬还有跳,有时候我会从厕所的屋顶跳到猪圈的墙上,有时候会去田野里跳过小河流。一般跳多了,对自己能跳多远会有一个比较准确的估计,但也有失败的时候。有一次我没能跳过一个较宽的水沟,掉进了水里,大半个裤腿都湿了。秋天的寒风我毫不在意,想的全是回家之后要怎么解释。我对一个理论深信不疑,如果速度很快的跑在浅水里,脚落下的时候会将水挤走或溅开,没等水漫回来的时候,再跑出下一步,这样鞋就不会湿。有段时间因学校被鉴定为危房,我们在旁边村民家上学,老师偶尔让我和同学去小店里买东西,我们就这样跑过浅水的田里。

在这些有点危险的活动中, 有一个活动过程相对复杂。有个地方看起来像是一个往高处抽水的设备。那是一根大约三四十厘米粗的铁管,是由大概一米多的一节一节组合起来的。铁管的一边是在低处的水里,另一边嵌进了高处的墙里。铁管靠近水的那一侧有一段离地比较近。我们要做的是从离地近的地方爬上铁管,从铁管一直往上爬,爬到铁管靠近墙的那一端时爬到墙上,再从墙上跳进旁边的麦地或者油菜地。开始的几节离地比较近,我们可以在铁管上跑,但是越来越高的时候,只敢跨着铁管往上爬。有时候中途想放弃,但是前面的人爬成功了,后面的人在看着,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。最危险的是爬到铁管最高处时,要再次起来站在铁管上,用手撑住墙然后爬上去。到墙上之后,离地比较高,跳下去那种加速的心跳和耳边的风声都很刺激,最后地里软软的土给了很大的安全感。这个地方其实离学校并不近,不知道老师怎么知道的。那个老师是一个老人,我听说她是一个知青,她有时候会在学校的厨房做饭。她拿着舀水的葫芦瓢敲我的头,一边敲一边生气的说,“你死了哪里还有张汉生”。我不记得她打我痛不痛,我不因她打我而害怕,我也不因她打我而生气,我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,我其他的情绪都没有,我当时只有温暖和感动。

有一件很荒唐的事情。我们从山头折下黄荆,做成黄荆条。一个伙伴说如果拿着黄荆条抽自己的腿,可以像马被抽了一样,跑得更快。我是属马的。我满山头的跑,不时的拿黄荆条抽在自己的腿上,有很多时候是光着脚。我不知道那种痛感是否真的有用,现在只觉得这个荒唐的尝试是一个难得的英雄时刻。如果我只是拿黄荆条没事抽自己,能忍住那种痛,那不是英雄。如果因我属马而我逼着自己抽自己,那不是英雄。如果我被说服一定要赶上伙伴的步伐,那也不是英雄。飞奔是很多人的愿望,存在于很多人的本性之中。我个人也有那种愿望,可能比一般人强一点点,或者没有更强,只是刚好被表达出来了,我便因此觉得那是英雄的。